9月初,《联合早报》受邀到平壤采访朝鲜建国70周年庆,除了当局统一安排的采访行程之外,本报记者也在“陪同”吴金石先生的允许下,趁午餐和晚餐等空档时间外出用餐闲逛。
这是我们看到的平壤市 : 一座酝酿着改变和希望的城市。
入夜时分,一家意大利披萨餐厅门庭若市,顾客在轻松聊天、用餐喝酒,餐厅中央的舞台则有现场乐队伴唱助兴,一片热闹喧哗。
如果告诉你,这是在全球最封闭、最贫穷的国家之一,朝鲜的首都平壤,你信吗?
《联合早报》记者本月初到平壤采访,若不是亲眼所见,也很难相信这就是国际社会高压制裁下的平壤——经济非但没有崩溃,还实现了较高水平的城市发展;大街上生机勃勃,人们有说有笑、小孩在嬉闹玩耍,生活一切如常。
市中心还能轻易找到西餐厅、酒吧、西式咖啡馆等“外来文化影响”,而且还越来越受到当地中产阶级人士的欢迎。
我们的“陪同”吴金石先生就说,他最喜欢吃海鲜、生鱼片和西餐;我们曾在一家朝鲜餐厅用餐,他却点了一盘意大利面。
曾经一穷二白的朝鲜人民,如今不仅不再挣扎着过日子,而且还能憧憬着过上好日子。
本报记者在一家餐厅里邂逅了平壤市民李志香(27岁,科研人员)和她的友伴。午餐时间,这家价位瞄准中产阶层的食堂,生意不错。
吴先生把我们带到了一个小隔间准备就坐,但餐厅入口处的一张开放式长桌两端,正好坐着两组人:左边是正在吃冷面、喝烧酒的三位退休大叔,右边则是吃着冰淇淋的李志香和她的朋友。我们要求坐在他们中间。
点餐后,我们请吴先生代问隔座的李志香是否愿意受访,她害羞地咯咯笑,迟疑了一会儿,没想到就答应了。
李志香说,近年来政府新建了水上乐园、主题公园等娱乐设施,为市民周末的休闲出游提供了更多选择,如今平壤的生活越来越好。
她说:“朝鲜人对国际制裁并不在乎。我们照样吃喝、玩乐,你自己也看到的。眼见为实。”
平壤市民的消费水平正在迅速提升,穿着时髦还佩戴首饰的李志香透露,单是买衣服和化妆品,就占了她月薪的五到七成。她暗笑说:“我是女孩子嘛,总得打扮打扮。”
谈到对未来的期望,李志香表示,希望民族统一、国家变得强大;以及自己的事业发展、家庭生活都能成功。
被问到是否希望赚大钱,她大笑后用英语回答:“Sure!(当然!)”
人民
像李志香这样注重生活品质的朝鲜人并不在少数。
记者发现当地民众的穿着打扮都相当得体。女士或烫发或扎了马尾,穿着衬衫和裙子,踏着高跟鞋,走起路来格外有范儿;男士则偏好中山装,但也有越来越多人开始穿上西式长袖衬衫。
在平壤最著名的银河化妆品工厂,经理告诉本报,化妆是“文明的表现”,国家领导人“不断关心提高人民生活水平,也关心人民的美容问题,要让人民‘美’起来”。
2003年起,工厂产量出现了较大增幅,2015年后更是显著增加,“因为整个社会氛围趋向使用化妆品”。
工厂生产各种基础性化妆品、润肤乳、香水等,而且还有男性化妆品系列。本报记者对此表示不可思议,引起一名陪同说:“新加坡男人不用化妆品吗?”
节假日,市里的大大小小公园也能看到市民在悠闲地漫步或运动。
朝鲜国庆日隔天是公定假日,我们驱车前往午餐地点时,路上经过了大同江江畔的一个小公园,看到有不少人在打篮球、排球、网球等。我们让出租车司机靠边停下,下车拍摄视频。
24岁的大学医科生金先生刚打完网球,正准备和朋友去用餐。我们把他拦下,想听听他对在国际制裁压力下生活的看法。
金先生说,现在的生活很舒适,住房是父母的单位分配的,教育、医疗都也由政府免费提供的,他根本不需要为钱操心,还可以每周末到公园打网球。他希望毕业后顺利当医生,为国家做出贡献。
城市
朝鲜过去五年实现了较高速经济增长,城市建设也在加速进行。据报道,朝鲜在2016年的实际经济增速为3.9%,比新加坡的2%增速高出一倍。
在平壤市中心,旧时工整划一、四四方方的苏联式建筑,已逐渐被个性化的高楼所取代。
近两三年才落成的未来科学家大街和黎明大街,宽广蜿蜒的街道、错落有致的建筑设计,以及更大胆鲜活的色彩,尽显“高大上”的气息和时代美感。
城市越来越繁华,马路上的私家车也越来越多,车型主要是老式的德国马赛地、奥迪、中国的比亚迪、日本的丰田等。
据说,平壤早两年还严重堵车。为了“治堵”,市政府实施了单双号限行政策,单日只有车牌尾号是单数的车子能上街,双日让双号车子上街。
平壤的路上也出现越来越多出租车。据统计,截至2013年底,平壤共有1500余辆出租车。一些出租车内还有小屏幕,可以观看电视剧。
据了解,出租车起步价2美元,行驶每公里0.5美元;但很多司机都不打表,外国游客乘出租车一般收20到30美元不等。
随着经济快速发展,平壤也开始出现市场经济的雏形。
出售日常用品、衣物、熟食等的小卖部和摊点涌现在平壤街头;在平壤最大的百货公司之一光复百货,收银员忙得不可开交,收银台的叮叮作响不绝于耳。
经济
在朝鲜的五天里,感受最深的就是人们致富的愿望。
我们的陪同吴先生常说:“我的儿子就是我的未来。我挣钱就是为了他,这就是人生。”
据了解,政府近几年放宽了管制,只收取企业一定比例的盈利,剩余的钱可以当奖金分发给员工,大大刺激了职员的积极性。有当地人告诉本报,平壤市民平均月入可达500至1000美元甚至更多。
在平壤的最后一晚,我们临时要求外出用餐,选择了上文提到的披萨餐厅。餐厅几乎满座,服务员忙着点餐、端菜、烘烤披萨。
有趣的是,现场乐队表演的鼓手,也是主唱;而表演结束后,她换了一套黑色便装到吧台洗杯。我们后来才知道,原来她还是餐厅经理!
吴先生说,这家餐厅服务员都非常卖力,因为餐厅生意红火,意味着他们能分得更多奖励金。
我们也了解到,平壤市民的收入当中,还有一大部分是灰色来源。
以外媒到平壤采访为例,如果想要安排“额外行程”,就得“讨好”陪同。
有陪同说:“安排额外行程是很麻烦的,需要动用我的联络网和资源。”言下之意,就是须要给报酬。
某陪同还直接告诉他负责的媒体,如果要去某地点采访,就得给他儿子送一辆脚踏车(约50美元)。
制裁
受到国际制裁的影响,很多外国商品无法进口到朝鲜,市民的消费选择大受限制。在光复百货的超市,货架上的商品大多都是本地货,只有少数从中国、越南等地进口的商品。
而进口的非必需品、奢侈品价格更是异常昂贵。在高档的乐园百货,一罐雀巢(Nescafe)即溶咖啡售价25美元、尤尼克斯(Yonex)羽球拍卖90美元、松下(Panasonic)电冰箱1400美元,日立(Hitachi)电饭锅更是卖到惊人的1300美元!
在进口紧张的情况下,朝鲜的宣传口径只能不断强调“自力更生”。
但本报记者发现,没有了钢铁等原材料,平壤市里大多数在建工地都停工了,挖土机、起重机都被闲置一旁。
朝鲜的能源进口被大幅削减,也影响了国内的电流供应。
在意大利餐厅用餐,服务员在晚上9点半左右小声提醒吴先生,餐厅再多半小时就会自动停电。这是政府的统一用电规定。
上有政策,下有对策。据说,近年来有不少工厂、餐厅和住宅都安装了太阳能电板,以便在规定或意外停电时,仍能继续运作。
吴先生说:“节省用电是个好政策,它提醒市民要注意家里的用电情况。”
但过后我们在未来科学家大街散步时,他又指着璀璨灯火说:“平壤的夜景,挺美吧?”
走在平壤的街上,市民很乐意接受采访,陪同也很配合地协助翻译;在光复百货公司,吴先生甚至把我一个人留在了商场一层的超市里,自己就带着我的同事咏红到三层去逛体育用品,展现出罕见的自信。
他说:“透过你们的报道,我们是时候让世界看到真正的朝鲜了。”
但另一方面,朝鲜人要看到“真正的世界”,却几乎是不可能的。
一般朝鲜民众仍无法上互联网,他们在电脑或手机“上网”,只能连上政府控制的内联网(intranet)。
被问及是否想看互联网上的信息时,吴先生稍顿片刻,说:“我们有一个电视频道,专门播放国外的信息,看那个也是一样。”
从平壤管中窥豹,我们看到的只是朝鲜最光鲜亮丽的一小部分。能在平壤落户的,不是达官贵人就是精英阶层;平壤以外的朝鲜人民是如何生活的,我们不得而知。
本报在出发前,要求到平壤郊区,以及江原道、咸镜北道、新义州等周边地区采访,都没有获批。
我们看到的现实,到底有多接近真实的朝鲜?
我们没有答案。但是从我们和吴先生的相处,或许能一窥朝鲜人民的内心世界。
虽然一直想着赚大钱,但当记者在临走前问他能不能买下他胸前佩戴的领导人像章时,他面露不悦,不假思索回答:“不可以。这就好比你问我,能不能买了我的心一样。”
汇率
在平壤街道上的一个小卖部,一只烤鸡售价5万朝元。
以1美元兑100朝元的官方汇率计算,这只烤鸡价值500美元!
就算朝鲜人民已经摆脱了绝对贫困,但当地消费水平一下子涨到如此“发达”的水平,也太不可思议了吧?
我们再三追问陪同吴先生,他一开始只愿说,普通市民“有另外一套汇率”,后来才透露这个“黑市”汇率约为1美元兑8000朝元。
也就是说,那只烤鸡其实也就卖6.25美元(这就合理多了)。
据《联合早报》了解,朝鲜国内有至少两个平行汇率。
官方绑定的是美元汇率,一般只适用于外国人;以此汇率计算的朝元是没有纸币的,因为最后结账时,只能以美元、欧元或人民币结算。在羊角岛酒店、高丽酒店等涉外宾馆的商店和餐厅,以及较高档的乐园百货,用的都是官方汇率。
而一般市民使用的黑市汇率,则反映自由市场的真实汇率。市场上流通的朝元纸币用的就是这个汇率,民众可以在光复百货公司将美元、欧元和人民币兑换成朝元,并在街边小卖部或本地市场使用。
也有知情人士说,公务员的薪资又是以另一个汇率体系计算的。
朝鲜官方对外汇使用的默许(甚至是鼓励),被视为是要从外国人手中赚取币值更稳定的外汇。
朝鲜在2009年实施货币改革,从朝元币值中除去最后两个“零”,还限定每户家庭兑换旧币的额度,造成了极大混乱,不少人在一夜之间失去毕生积蓄。很多市民对此记忆犹新,因此更倾向于存储外币。
然而,面对各种平行的汇率体系,一般民众是如何应付的?
陪同吴先生耸了耸肩说:“数字较小的,就极可能是用官方汇率计算。如果定价成千上万,那么应该就是黑市价格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