纪女士(54岁,清洁工)和患有自闭症的儿子(14岁),在加冷的一房式租赁组屋里生活了近10年。这间狭小的单位在走廊尽头,平日甚少有人经过;与世隔绝的单位,犹如这对母子的孤岛。

孤独最初是逼于无奈,久而久之,却成为一种选择。它不再只是一种内心的感受,也连带成为母子俩与社会疏离,并且自我孤立的导因。

“我不喜欢交朋友。我的孩子和别人不一样,别人不可能了解我的处境。说多了只会引来争吵,所以我宁可选择沉默,母子俩安安静静生活也很好。”

儿子出生时,纪女士和前夫一同居住。但前夫发现儿子患有自闭症后,决定离开母子俩,纪女士因此带着孩子自己出外生活。

被问起前夫和家人,纪女士不愿多谈,只轻描淡写地说,“我们各走各的,没有来往”。

单位一个角落里的小茶几,是儿子平日和动漫模型打交道的地方。

2000年至2017年间,孩子未满21岁的两代家庭中,单亲家庭的占比维持在6%至8%。2017年,孩子未满21岁的单亲家庭共有2万8000户。

要独自抚养孩子,已经是件不容易的事;儿子又患有自闭症,到了大约十岁才会说完整的句子,性情和一般人不同,难以融入社会。重担落在纪女士一人身上;她的适应方式,就是让这间租赁单位,成为母子俩远离外界的避风港。

儿子四岁学会留在家里照顾自己,小学二年级那年辍学。过去六年来,他几乎天天呆在家中,甚少和人接触。

纪女士说:“一般人不明白儿子的性情,常常欺负他。我曾把他交给保姆照顾,结果他被保姆打……送他到特别学校,他又在上课时偷偷跑出学校。他在外面常常被其他孩子嘲笑,有些人甚至会咬他、打他。对他来说,留在家里才是最安全的。”

纪女士的工作安排因儿子的看护需求而受限,家庭收入也连带受影响。

放心不下孩子的她,为了有更灵活的工作时间,当过将近十年德士司机。当班期间,她每隔一两个小时便得回家一趟,查看孩子的情况。

纪女士的轮班时间为八小时,一些司机一个月下来或许能赚数千元;但因为得时常回家看儿子,她当时每月平均只赚不到1000元,刚好应付母子俩每月的生活开销。

“虽然我的经济拮据,但儿子要的我都会尽量满足。”

纪女士的单位虽然小,但家具齐全。漆成金色的床架和小型沙发、电脑、电视和衣橱,整齐摆放。这些家具都是她在家楼下捡到,或是在网上购买的二手家具;大部分免费,最贵的就是儿子价值120元的二手电脑。

儿子把较昂贵的模型细心收在盒子里,不舍得拿出来玩。

屋里每个角落都散落着儿子的宝贝玩具。

为了让儿子一夜好眠,他的枕头和抱枕都是纪女士亲手缝制的。

纪女士平日省吃俭用,自己除了吃饭,几乎没有其他花费。衣橱里只有她几件简朴的衣服,一大半的空间都用来装儿子的动漫模型。这些模型一般要数十元,最贵的将近100元,相等于纪女士一个多星期的伙食费。

这或许是一般人难以理解的开销,一个低收入家庭为什么会把近十分之一的月入,花在模型上?

对纪女士而言,这些模型不是奢侈品,而是儿子的必需品。

“这些模型就像是儿子的朋友,有了它们,儿子就有安全感。你看他床上,每天都有两个宝贝(指模型)陪他……我担心他一个人在家没事做会乱爬窗,或是跑出门遇到危险。所以我宁可花钱买模型,让他专心玩玩具。”

当德士司机的日子,虽然辛苦,却是纪女士生活最宽裕的一段时光。

好景不长,她两年前开德士时遇车祸,撞伤背部,从此无法久坐。失去德士工作的她,只能接两份清洁工作,维持生计。

近年来,岁月的痕迹在她身上越加明显。

她举起布满纹路的手说:“医生说我的拇指神经受损,近来我的右手一直无法使力,只好辞去一份清洁工作。”

所幸,她不久后找到另一份兼职服务员的工作,这个月才不至于入不敷出。

儿子的自闭症、孤立的生活、消费上的选择,加上自己逐渐衰弱的健康情况;种种因素环环相扣,交织成一道难以摆脱的网,使纪女士深陷于经济困境中。

纪女士已向家庭服务中心求助,但她最担心的并不是自己的身体,而是儿子的前途。

“我不可能永远陪在儿子身边,我只希望他能独立,找到他的兴趣,做他喜欢的事。”

除了替儿子找工作,纪女士还有一个隐藏在心中多年的梦想——放个长假,带儿子到马来西亚自驾游。

“儿子很少出门,很多事情都没接触过。我想带他出去看看,虽然没本事环游世界,但环游马来西亚可能还做得到。我想让他去看看别人的生活,有些地方都是苍蝇蚊子,有些孩子没有手脚。我们不算有钱,但生活已经算很好了。”

到马来西亚旅游对许多新加坡人来说是稀松平常的事,但对纪女士而言,却是遥不可及的梦想。问她预计什么时候可以存够钱实现梦想,她轻轻地扎起布满银丝的长发,接着无奈地吐出三个字——不知道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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